自备稿件
《心在树上,你摘就是》
艺考名校通关自备稿件
第19届齐越节作品
黄永玉——
家宝公:
来信收到。
曹公曹公!你的书法照麻衣神相看,气势雄强,间架缜密,且肯定是个长寿的老头,所以你还应该工作。工作,这两个字几十年来被污染成为低级的习俗。在你的生涯中,工作是充满实实在在的光耀,别去理那些琐碎人情、小敲小打吧!在你,应该:“全或无”;应该:“良工不示人以朴”。像伯纳·萧,像伏尔泰那样,到老还那么精确,那么不饶点滴,不饶自己。
在纽约,我在阿瑟·米勒家住过几天,我跟他上拍练场去看他边拍边改剧本,我们坐在米勒自己做的木凳饭桌边吃饭。我觉得他全身心的细胞都在活跃,因此,他的戏不管成败,都充满生命力。你说怪不怪;那时我想到你,挂念你,如果写成台词,那就是:“我们也有个曹禺!”但我的潜台词却是你多么需要他那点草莽精神。你是我极尊敬的前辈,所以我对你要严!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。一个也不喜欢。你心不在戏里,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,你为势位所误!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,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,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。命题不巩固,不缜密,演绎、分析得也不透彻。过去数不尽的精妙的休止符、节拍、冷热、快慢的安排,那一箩一筐的隽语都消失了。谁也说不好。总是“高!”“好!”莎翁在《马克白》里说:“醒来啊马克白,把沉睡赶走!”
你知道,我爱祖国,所以爱你。你是我那一时代现实极了的高山,我不对你说老实话,就不配你给予我的友谊。艾侣霞有两句诗,诗曰:“心在树上,你摘就是!”信,快写完了,回头一看,好像在毁谤你,有点不安了。放两天,想想看该不该寄上给你。
晚 黄永玉 谨上
我还想到,有一天为你的新作设计舞台。永玉又及
我还想贡献给你一些杂七杂八的故事,看能不能弄出点什么来!永玉又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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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禺——
永玉大师:
收到你的信,我反复地看,唤出我的妻女一同看,一块儿惊奇上天会给人——毫无预感地给了我这样丰满、美好、深挚、诚厚的感情。
我确没想到你会写给我这样一封长信,你指责我近三十余年的空洞,“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”。这句话射中了我的要害,我浪费了“成熟的中年”到了今日——这个年纪,才开始明白。
你叫我:“醒来啊,把沉睡赶走!”我一定!但我仍在矇眬半醒中,心里又很清楚我迷了路,但愿迷途未远。永玉,你是一个突出的朋友,我们相慕甚久,但真见面谈心,不过两次。后一次还有别的朋友似乎在闲聊,我能得你这般坦率、真诚的言语是我的幸福,你说我需要阿瑟·密勒的草莽精神,你说得对。我时常觉得我顾虑太多,又难抛去,这已成了痼习,然如不下决心改变,所谓自小溪再汇为沧海是不可能的。
有你在身旁督促我,经常提醒我,我将如你所说“不饶点滴,不饶自己”。
你的作品,世间有多少人在颂扬,用各种语言来赞美,但真使我惊服的是你经过多少年来的磨难与世俗的试探,你保持下你的纯朴与直率。
你的长信已经一页一页端正地放在照相簿里。现在我可以随时翻,在我疲乏时,在我偶尔失去信心时,我将在你的信里看见了火辣辣的词句,它将促我拿起笔再写下去;在我想入歪道,又进入魔道,“为势位所误”时,我将清醒再写下去!